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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仙草远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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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长生忍辱回去,方知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他就是苦练一辈子,天赋所限,也未必能成为武功天下第一!倾尘身子柔弱,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,那是更帮不上忙了。何况,自己也没有时间等。皇帝年迈多病,万一他寿终正寝,父亲的大仇岂不是一生难报?就在长生绝望之际,江湖中关于无愿草的传闻喧嚣甚上,传说无愿草可以实现拥有者的一个愿望,无论那愿望是什么,有多么虚妄。他决定赌一把,反正他的愿望,是那么地难以实现!倾尘执意要跟他一起出发,长生虽然不愿意,但是这是母亲嘱托他们二人要共同完成的愿望,他还是答应了。为了顾及倾尘的身体,长生雇了马车,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慢,前往无愿村的路上凶险莫测,他们遇到了无数明争暗算,而长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,他一一化解危机,成长飞快,甚至后来,变成了他暗算别人。倾尘总是劝他宽仁待人,他总是微微一笑,偶尔也会答应倾尘的要求。经历无数艰险,他们终于找到了无愿村的入口,来到了彼岸门前。很遗憾,“三生眼”之上,映照不出他二人的脸,他俩不是天下第一之人。貂袍人让他们献出一人的性命,否则就无法进入无愿村。刹那间,他动了念头,要强杀了貂绒人,貂袍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念头,阴森一笑,道:“你杀不了我的。就算你杀了我,你也进不了无愿村。因为只有我知道,如何打开彼岸门。多少年来,多少心术不正的人,都想杀了我,但这次,我饶恕你。因为,你是个有趣又可怜的……”貂袍人话没说完,低沉地笑了起来,一个答案却涌上了长生的心头。

  如果长生和倾尘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,那么从理论上来说,最合适的人当然是倾尘。倾尘不会武功,人又太善良优柔,在弱肉强食的无愿村中,他势必无法生存,更何谈击败其他所有人,得到无愿草?也许倾尘为父亲报仇所能做到的、唯一的贡献,就是这次了!道理虽然如此,事实却不是如此。无论母亲如何做,给长生、倾尘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怎样的伤害,长生和倾尘都是同一时刻出生的双胞胎,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亲密无间,一起经历了父亲牺牲、家道中落、母亲亡故、的巨大变故,他们心有灵犀,彼此有着深深的羁绊,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、唯一的亲人,从表面上看,是倾尘依赖着长生,实际上,长生也依赖着倾尘,他依赖着倾尘的善良、温暖,在每一次的血雨腥风中,他都靠着倾尘的爱艰难地挺下来。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,他们对彼此有着最深的感情。如果要给世界上的人按重要性排个序,他们一定将对方排在第一位,然后才是自己。因此,与世人正好相反,这个残酷的选择对他们来说,活下来的那个人,才是最痛苦的!

  倾尘那时带着与以往一样纯真的笑容道:“哥哥,对不起,这次,让我来好么?原来直到现在,我还是跟小时候没有分别,原谅我做了这个懦弱的选择,还是让你,背负着所有的痛苦走下去。但是,哥哥,答应我,即使没有了我,即使你再痛苦,也要坚持活下去,好么?这个世界那么大,你一定会遇上一些人,他们会相信你,会爱你,你所有等待的痛苦,他们都值得。”

  倾尘与长生的人生走得太辛苦,背负了太多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东西,选择死亡,对他们来说,何尝不是一种解脱?他终于可以放下心头的所有重担,不用再日夜忧心父仇是否得报,不用在深夜梦见母亲的惨死而惊醒,不用为曾经发下的毒誓完成希望渺茫而为兄弟、母亲内疚、不安。而且,还是正大光明、为了复仇不得不牺牲的死亡。对他们二人来说,活下来的那人才是最痛苦的。他不但要继续承担一切的压力,活在悲伤的回忆之中,在这世上,连唯一那个能理解、拥有着和他一样痛苦的人,也不见了。他们是彼此的依赖,彼此世上最重要的人,因此,活下来的人,将永远承受失去对方的痛楚,一生活在永失所爱的阴影之中,一生怀念着对方,一生忍受着天人永隔的寂寞,却还不能放弃生的希望,拼命地孤身一人地前进着,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中存活,还要承担起为父报仇的重任!

  对他们二人来说,牺牲的那个人,才是最轻松、最幸福的人;活下来的那个人,才是最沉重、最痛苦的人。

  与小时候一样,长生选择了成为背负的那个人,他微笑着、最后一次摸摸倾尘的头发,道:“没关系的,我答应你。”

  倾尘闻言舒了口气,他仰头凝望着蔚蓝的天空,天空上灰色的鸟儿在自由地飞翔,道:“哥哥,你知道么?其实,我一点也不喜欢看书,我很喜欢武功,从小,我就非常羡慕你。我很想像你一样,自由地练习各种各样的武功。哥哥,我最喜欢你那招‘诸神黄昏’,它的名字那样好听,简直不像是武学家取的名字,使出来就像晚霞漫天的黄昏一样美丽,哥哥,你能对我用一次么?拜托你,我是这么懦弱,连想要拥有的死亡都怕啊。但是我想,如果是我最爱的哥哥杀了我,我就没那么怕了。”

  长生心中掠过一阵疼痛,他沉默良久,终究像以往纵容弟弟一样,道:“好。”长生双掌迅如流星般拍出,像是生出了无数双手掌的幻影,笼罩了倾尘全身。待长生站定身形,收回双掌,倾尘已中了他三十六掌。

  长生静静地站在原地,倾尘仍是面带微笑,忽然“哇”的一声,倾尘吐出一大口一大口鲜红的血,长生觉得他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吐出来了,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能流出这么多的血,那些血染红了倾尘面前的地、青碧色的彼岸门,连长生的回忆都沾染着鲜艳的红色。

  倾尘吐完他这一辈子最多的血后,仰面倒在地上,他的目光叹息般穿过天空,凝望着远方,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玉瓷般的脸上,倾尘道:“我好像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、最美丽的黄昏……”

  然后,那双温柔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。

  长生只觉一阵剧烈的痛楚攥住了他的心脏,让他几乎窒息,他艰难地用手捂住胸口,好像想穿过胸膛,捂住那不断跳动的地方,好让它不至于如此酸痛,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:“倾……尘……”,随即“哇”的一声,一口鲜血喷出,染红了长生雪白的衣衫!

  那神秘人见惯无数风浪,见惯了无数亲密无间的人在他面前反目成仇,今见此惨剧,也不由动容,他长久沉默着,终于还是将手搭上倾尘的尸身。“吱呀”一声,漆黑沉重的彼岸门在貂袍人身后缓缓开启,薄长生沉默地走进了那看不清道路的彼岸门中,任浓重的黑暗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。

  从此,在世间,他再无一个亲人,再无丝毫牵挂,再无一条退路,再无任何害怕的事!

  从此,他是自由的风!是被黑色所染的风!他所走过的路,每一步,都是鲜红的脚印,他背负着三条性命,也随时把自己的性命拎在手里!

  愿醒讲完了他的故事,醉生和思酒也听完了他的故事,长久的沉默笼罩着三人,思酒虽然料到愿醒可能有着黑暗的过去,却也没想到他背负着如此深沉的痛苦。那时在倾尘宫初遇的少年,是如何掩藏着心底的伤痛,露出那样天真明媚的笑容?

  醉生忽然扑进愿醒的怀中,她的手深深地环住愿醒的背,好像这样就能将他一直以来默默承担的痛楚分过来一些,她深深地拥着愿醒,愿醒僵硬地任由她抱着,他的手伸了又伸,像是不知所措,终于,那双手颤抖着环住了醉生。

  醉生语无伦次地重复着:“愿醒,你不是孤身一人,你再不会是孤身一人。我放弃我的愿望,我们一起寻找无愿草,把无愿草给你好不好?”

  愿醒长久地沉默着,终于道:“谢谢你们。”

  思酒道:“我们在倾尘宫遇见你时,你借用了你弟弟的名字,也假扮了他的样子吧?”

  愿醒放开醉生,黯然道:“是。他是这世上顶顶温柔的人,也是这世上最最需要照顾的人。你们若是见过他,一定会很喜欢他,像母亲喜欢他那样喜欢他。”

  醉生道:“我一定会喜欢他,因为他是愿醒的弟弟。”

  愿醒闻言抬起头,夜明珠的光辉映进他的眼眸,让他的眼眸看来流光溢彩,他低低道:“谢谢你,醉生。”

  薄愿醒沉默了好一会儿,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,他站起身,道:“水晶宫我已输给了你们,我们就此别过,我也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。”

  思酒挽留道:“我没有愿望,醉儿的愿望靠我们自己应当也能实现,我们不如一起寻找无愿草,将它给你,我们三人联手,定可事半功倍。何况,”思酒顿了一顿,道:“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么?”

  薄愿醒踌躇了好一会儿,显然也是心动不已,良久,他还是摇头道:“有些事,注定要自己完成。这是我一人的仇,我绝不假借他人之手。我将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。关于无愿草的秘密,悲歌占星后言道:天下第一,水晶宫殿;神音天降,霓裳羽衣;若无知音,无愿可许;若遇知音,仙草远雾。悲歌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,但无论我再怎么用尽手段地逼问,悲歌口中吟诵的,也只有这几句。”

  醉生喃喃重复道:“天下第一,水晶宫殿;神音天降,霓裳羽衣;若无知音,无愿可许;若遇知音,仙草远雾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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